秧子沟的寸草滩
谷培生
我出生在陕西省安塞县王窑乡王窑村。我家是个一家庄。所谓一家庄,就是由一户人家形成一个自然村。我家距后沟的水打磨村有两公里,与前沟口的王窑村也有两公里。但我家属王窑村,那时叫生产队。我家的右边一百米是条小山沟,解放时我家就住在这条沟里。因父亲在沟里栽培过菜秧子,所以前后沟的人都叫这条沟为秧子沟。秧子沟约有两千多米深,一千多米是平沟,一千来米是斜沟。平沟是片开阔地,最阔处约有三百余米。我记得四五岁时——我这人越大越倒搐,时下的事记不住,儿时的事却能记起——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秧子沟是一片寸草滩。草滩的平整,寸草的齐整,可以与足球场媲美,但比十来个足球场还大。草滩一年四季都渗水,走在上面,水济济、软呼呼的。春夏,寸草有一两寸高,秋天,间或有三四寸高的,还结有草籽。冬天,草变*了,一层比铜钱稍厚的冰均匀地蒙在草滩上,草滩变成了一面平滑的银亮的镜子。直到今天,我走遍了大江南北,还出过三次国,可是从没有见过像秧子沟那么大、那么平、那么美的自然的寸草滩。
秧子沟的沟口,是一个七八米高的石崖,石崖四环,成一个直径约四十米的大圆圈,留一条三四米宽的豁口出水。秧子沟河漕的圆真像上帝用圆规勾画后造就的,比壶口更像一把壶。从草滩渗出的水,到悬崖边形成溪流,在悬崖上形成瀑布。虽然水只有六七条家用水龙头同时排水那么大,但在七八米高的悬崖上,却潇潇洒洒,落地有声。陕北人叫瀑布为滴哨,既形象,又生动——水不太大,有滴的感觉,这是形;滴哨下是石底旋涡,水落时,在空崖前发出共鸣,落到旋涡里又有一种清脆的哨声,这是象声。冬天,滴水成冰,一条条七八米长,粗细不等的冰柱耸立在悬崖边,我们把它叫水晶宫的门柱。记得滴哨上有一石,宽约一米,高约半米,像倒扣的盆,父亲对我说,这是聚宝盆。
秧子沟的沟口,也就是我家人出入的小路边,是一个很小的庙,供的是哪位佛已不得而知,人们只叫它佛爷庙。
山沟不在高深宽,有佛即人杰地灵。秧子沟的寸草滩,水美、石美、草美,简直就是 罕见的仙境。我八九岁时,约是六三四年,一场洪水,在距瀑布处把草滩撕开一个口子。此后,连年的洪水,把草滩从中间撕裂出一条高两三米宽六七米的小沟。到我十八岁参*走时,一千多米深的草滩,已被水冲刷成两块。年我从部队探亲回来时,一条土坝横在瀑布顶部。打坝是为了种地,然而淤好的坝不到两年就让洪水冲塌——草滩不见了,成了盐碱地;瀑布不见了,无水的滴哨成了干石崖。现在,我才知道我家旁边的那块草滩其实是一块湿地(距水层面小于6米,能渗出水的地叫湿地),我才知道湿地是地球之肾,是地球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丹顶鹤是湿地之神。呵!秧子沟的湿地,秧子沟的寸草滩,你原来是那么重要,那么美好。也许在人类喧嚣之前,你还是丹顶鹤的乐园。可惜、可气、可恨我们这些多欲而无知的人,把你看成不长庄稼的无用之地,把你变成现在既无好土、又无点水的盐碱地。万事万物,毁坏易,恢复难。秧子沟的草滩,一下子就毁坏了,可永远不会恢复了。它留给我的是美好的记忆,是无限的惆怅,是无名的愤懑。我永远也忘不了秧子沟的寸草滩!(年1月12日)
说明:
1、该文年7月,收入我的散文集《崇敬人生》(中国文史出版社)。
2、这两年机构改革,过去的陕西省安塞县王窑乡王窑村,如今得说陕西省延安市安塞区招安镇王窑村。
来源:微安塞作者:谷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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