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特地跑到老娘舅吃了一晚豌豆饭。
豌豆是精心挑选过的小颗嫩豌豆,米饭粒粒分明,嫩红的火腿粒均匀散布其中。一小坨豌豆饭倒扣在黑色的敞口碗里,煞是精致可爱。点了罗宋汤配饭,番茄糊浓浓酸酸,这碗豌豆饭被我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地、慢慢地品尝光了。
感觉意犹未尽。坐在餐厅里,舌尖上的熟悉感让我恍如置身江南水乡清风送爽的田野里。小时候的豌豆饭里,豌豆是同样的豌豆,火腿却是用腊肉粒代替。是那种纯粹的肥蜡肉,被晾得干硬,质地像冬瓜糖,颜色蜡*得跟*脸婆的脸色似的。闻着有一股大油薅味,入口后,香味却出奇地厚重。今年六月初在浦江三江楼吃到的铜锅土豆饭里,找到了那种熟悉的味觉记忆。
从前豌豆饭一般是在立夏吃的,称立夏饭。江南大部分地区吃立夏饭,但不一定都是豌豆饭,也可能是芋头饭、蚕豆饭、土豆饭(如浦江三江楼的铜锅土豆饭),抑或是用五种不同颜色豆子与梗米煮出来的五色饭.......虽然做饭方法略有不同,配料也有不同,立夏饭大都会用上咸肉腊肉,属于咸饭,这一点是相通的。
四时天气促相催,一夜薰风带暑来,雨碎江南,万物生长,薰风在柔柔地、小心翼翼地唤醒那个冗长又任性的夏天。夏风抚出了草木更浓的绿意,摇动细碎的花影,夏的姿色,便渐渐地、不羞涩地漫开了。人们的胃口,需要在这个时节得到一种巩固和促进。所以流行在浙江丽水地区民间的一句话说:“立夏不吃立夏饭,两只脚杠软咣咣”。人们用吃茶叶蛋来拄心,吃立夏饭来拄脚,这个拄,是支撑的意思,为了拄得更稳健、更牢固,金华地区的人们,会在豌豆饭里加入笋丁,意寓吃了这碗饭,两根脚骨便会像春笋一般壮硕有力。民间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又出人意料呀!脚骨壮硕如春笋,眼睛圆亮似豌豆,那么白色的糯米、粉红的火腿或蜡*的咸肉,又像的是些啥呢?
初夏的豌豆,鲜甜糯滋,属于田中鲜。初夏的笋丁,鲜美爽脆,属于林中鲜。不管它们意寓着什么,这两者在一起,足以制造出蔬鲜的 ,然后,加上腊肉的荤香.......这就是立夏饭的魅力:有蔬之鲜、肉之香,还有稻米的大地气息,它们配合得恰到好处,一点儿也不油腻。立夏饭出锅时,连锅巴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铲光、抢光、吃光。
杭州人说话带儿音,他们把豌豆饭叫做咸豆儿糯米饭,南烛叶揉汁做的乌米饭叫做立夏果儿。杭州人说话还喜欢带伢语,立夏饭叫做“烧夏夏饭”,让人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这大概也是杭州人心底深处掖着藏着的童心和恋旧情结吧!立夏也成了孩子们用来“耍子儿”的日子。立夏前一日,孩子们向邻居们“兜夏夏米”,即向每家每户讨要一碗米,兜齐了这“百家米”,便在野外搭火煮饭,从林里挖根竹笋,从田里偷把豌豆,就算没有醇香的腊肉,这煮出来的百家饭分给大家吃,自是其乐无穷,原来共享经济在民间、在孩子们中间,早就出现了!
老人们说,吃了立夏饭,夏天就来了。是因为我们吃了立夏饭夏天才来,还是夏天来了我们才吃立夏饭?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质疑老人说这句话的真实性与客观性,我们居然都心照不宣地遵循着节令的习惯,用美食送别春天,用美食迎来夏天,用美食致敬每一次季节的更换,因为这么做,让我们体会到了生活中的乐趣和仪式感,让我们变得充实快乐,只要一句“老底子传下来的”,就够了,又何必去孜孜不倦辩论它的逻辑性与客观性呢?
快乐从来不是靠辩论逻辑性和客观性得来的。相反,这两者常常使我们虽然辩出了“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却失去了难得的快乐能力。
树在摇动着它浓密的新叶,栀子花在清晨悄悄地开放,石榴的红裙扬得如此华美,睡莲娴静地睡在水中央,天色如洗,深深的巷子里,传出音调婉约的卖花声......多美的初夏呀!在这个时节,江南草木生娇,花开几回,有烟雨霏霏,有凉风为伴,而炊烟升起之处,是桌头一碗色彩丰富的立夏饭,仍然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一碗立夏饭里,是煮进了很多希望与慰藉的。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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