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口述陈安江整理
?曹家堡子
1我的姨奶
母亲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念叨着,她有六个姨姨,除了谷地场的小姨尚在人世,其别的五位都已作故。这位小姨,今年也有90高龄了。她老想着找机会去看望一下老姨姨,我的姨奶奶。母亲时常告诉我们,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姨奶奶在我们生活最困难的时候,省吃俭用,接济我们,让我们要记得姨奶奶的恩情。
正值今年正月十六,也是大过年的,虽然春寒料峭,但也天气晴朗,暖阳高照,正是走亲访友的好天气。我就随顺妈妈的心愿,陪伴她去看望几年未见的老姨奶奶。
说起这个姨奶奶,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家的生活很困难,经常饿着肚子。有时,趁着周末放学,我就偷偷跑到姨奶奶家,只知道她们有蘼面馍馍,能尽量吃个饱。有一次,我去她家,姨奶奶让我自己在磨堂里磨了半袋子桥面,背回家去,走时还给了我五块钱。当时的五块钱是很值钱的,我拿回家,给了母亲,她一直舍不得花,压在箱底,只等到年底,我们用这五块钱买了一些油盐酱醋,也算过了一个丰盛的年。
说到这里,不由想起了耐阳家的姨奶奶做的包谷面馍馍,*丛丛的,可香了,惹的我不顾一切的往那里跑。也不由想起了耐阳家的王思章表爸,姨奶奶的儿子,多少年来,一到生活紧困、无法开支时,母亲总是找他借钱。表叔爸总是那么面带笑容、和蔼善意的拿出钱来,并说到,姐姐,拿去用吧,不急着还。
2我的外婆
说实在,小时候,就没有吃饱过肚子,经常等不到太阳下山,等不到炊烟升起。每当饿的难受时,我就往外婆家跑,知道外婆心疼我,能给我点吃的。
外婆家住在堡子上,现在我们叫它曹家堡子。堡子始建于民国十二年(),为防土匪杨小猴子而建。里面住着好几户人家,四面紧紧的挤着,外婆家就是其中之一。要进到堡子里,需要穿过很深门洞。每当天黑的时候,进入门洞,还是挺害怕的,但是,为了外婆的馍馍,我还是大着胆子,乘着天黑,赶着饭点,就溜出家门,出现在外婆的眼前。
我的外婆,给我留下了太多难忘的记忆。外婆以善良、坚韧、贤惠、漂亮闻名乡里。她上炕裁缝,下炕厨子。她缝补衣服的针脚处跟绣花一样,细密整齐;做的饭,适宜可口。那个年代,外婆家算大户人家,外公一顿饭要八个菜上全,外婆都能把它做出来,样样不缺,样样不重复。尤其是外婆用擀面杖擀的杂粮面片,像麻雀的舌头一样,细而小,尖而棱,下到锅里,不变形,嚼到嘴里,有劲道。
外婆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身体瘦弱,面容慈祥,头发中分,挽缵扎髻,身着偏衿盘纽扣衣服,紧紧扎着的裤管密不漏风,双脚裹成三寸金莲。走起路来,蹬蹬地如点地似的,看起来有点不稳。
外婆是那么的仁慈善良。记得有一次,我还很小,跑到外婆家去,外婆知道我饿了,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她就提了个凳子,握了一把锄头,领着我,走进堡子门前的果园里。外婆那慈祥的面孔,那瘦弱的身躯,那点地而行的三寸金莲,那一双粗糙的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子,却不可思议的跪在凳子上,拿着一把锄头,勾拉着倔强顽固的树枝,硬生生将那白白净净的果子摘了下来,用颤巍巍的双手掬着,让我撩起衣襟,小心翼翼的倒到我的怀里,说一声,狗娃,赞拿去吃吧!
外婆一直惦记着我妈,惦记着我们一家。经常说她的三女儿心地善良,生性怯懦,劳力少,人口多,生活紧困,几个孩子经常饿着肚子,让她放心不下。记得外婆在 病重之际,躺在炕上,已经不能说话,大姨、小舅和母亲他们日夜守候在她老人家的身旁。有一天,外婆醒来,双眼盯着桌子,说不出话,用眼神示意着,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小舅看出来了,说妈盯着桌子上的苹果,意思是让云云(我的小名)拿去吃,小舅一语道破,外婆微微点头。看到我拿上半个苹果啃食起来时,外婆就像劳累了一天,悄无声息的睡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在外婆活着的时候,只是想着外婆的吃的,完了就自顾玩耍,只有过年的那短短几天围在她的身旁。如今能思念她的,只能是无尽的絮叨她能让我难忘的点点滴滴,像灿弱的星辰,隔的那么遥远。
在我的印象中,外婆是那么的坚韧刚强,善于持家。年轻时,外公去了引滔工程,外婆带着儿女们把艰苦的生活,也过得有条不紊。生活虽然清苦,但也过得紧紧凑凑。直到现在,想起她的音容笑貌,让人难以忘怀。
年,外婆的大女儿,我的大姨姨,在兰州看病住院。外婆为了看望女儿,就和我的一个表叔杨继堂,从会宁韩集乡出发,经过甘沟乡、延兰宜公路一线,经过马家堡和榆中县步行到兰州。他们白天走路,每到夜幕降临后,走到哪里就到那里歇脚,见到有炊烟的人家,讨一宿住处,要一碗水喝,吃着自己背的干粮。有一天晚上,在人家的灶台下,卧了一夜。
听母亲说,当时*策紧张,管制严格,禁止社员私自外出。就这样,外婆和表叔是潜行而去,踏着夜色而归,来回步行一个月,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回来后,天色尚早,不敢进村,待在附近山沟沟里,只等夜幕降临,才悄悄回家。一次兰州之行,一个老太太,踩着三寸金莲,来回走了一个月,匪夷所思,医院住院的女儿。呜呼!母爱昊昊如天,不可思议哉!
由于路途遥远且艰辛,一路行走,口干舌燥,不得已,干硬的馍馍加生冷凉水,一场兰州之行,使外婆的胃上起了个大包,从此落下一个胃病。生怕儿女担心,一直没说,当着儿女面,她装的跟没事似的,背着儿女时,她疼痛难忍。 ,胃里流出*水,也因此病医治无效而永远离开了人世!
3我的姨姨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贫苦的家庭。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靠庄农吃饭。他们通过勤劳的双手,养家糊口,拉扯我们姊妹四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我的童年是苦涩的。自打我记事起,很少看到母亲的笑容,生活的艰辛,孩子的饥饿,经常让她愁眉苦脸。日子过的很苦,食不果腹,缺医少药,捉襟见肘。当时实行公分制度,每年到年底按公分分粮。家里八口人,就父亲和母亲是有效的劳动力,纵然拼命的挣工分,一年还是不能完成劳动任务,到年终,不仅分不到粮食,还要倒扣。我们常常饿着肚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尤其,到年关节下,能够过年的食品就是妈妈从埋藏在土里挖出来的几个萝卜,擦成萝卜丝,用开水煮熟,放点盐料,全当年饭。记得,有一年,为了来年能有猪肉吃,在年底母亲赊了一头猪仔,可又没有饲料,我就到二姨姨家去讨要猪饲料。回来时,背着二姨给的猪饲料,徒步行走,越涧垮河,走的汗流浃背。到家发现二姨在饲料里藏着一块猪油坨坨和五毛钱,母亲看到这些,热泪夺眶而出,抱着我痛哭一场。后来,我们用五毛钱买了些调料,我们的年饭萝卜丝汤里面飘上了油花,也算过了一个丰盛的大年。
苦难的岁月,最为渴望的还是过年。每逢年关,除了盼望吃好吃的,能有一件新衣服穿也是每个孩子的梦想。尤其对女孩来说,更是如此。我的小姨是一位裁缝能手,在那个年代,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破旧的、零碎的小布片,经过她的设计和裁缝,就能做成一件焕然一新的衣服。我们姊妹的过年新衣大多都是小姨缝制的。
更值得难忘的是,有一次,在兰州工作的大姨夫,给我们接济了45斤粮票,这些粮票,在那个物资极度紧缺、凭票定量供给的年代,真可是救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锅里的水沸腾着,我们迫不及待的等着,父亲拿着粮票,提着布袋,到粮站购来了白生生的面粉。母亲就擀了一大张面,下了一锅,好让我们吃个尽饱。由于长期的饥饿,小弟弟的肠胃不能承受过多的饭食,致使胃部发胀,差点送了性命。姨夫的45斤粮票,帮助我们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生活的拮据,使我上学很迟,辍学很早。为了帮助父母,减轻家里的负担,初中毕业后,我就放弃了念书,到兰州投奔大姨。我的姨姨们都一样的美丽善良,贤惠慈祥,大姨更具有一种慈母的风范,在她的身上更能感知到母亲的味道。在兰州打工时,长期住在大姨家里,吃住用度,没少让她操心。记得有一次,我得了中*性痢疾,上吐下泻,快拉到脱水,如果不是大姨和姨夫及时把我送到兰医二院,后果不堪设想。在住院期间,大姨和姨夫随时守护看望,送吃送喝,直到我完全康复,医院接到家中,还担心我身体虚弱,让我不要干活,一天一个荷包蛋,在家好生静养。大姨的恩德铭记在心!
4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出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那是个艰难困苦的年代。母亲从小在韩集大湾村长大,父亲从小随大伯父工作调动从渭原县迁至会宁刘寨乡,后来就落脚韩集大湾村,也是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父亲憨厚,朴实,不太爱说话,有点呆萌木讷,给人的印象最深的是,除了老实干活,什么都不会。母亲则善良、贤惠,生的俊俏。因缘际会,他们走到一起,结成伉俪。
打我记事起,我们的院落住着两家人,一家是大伯家,一家是我们。我们一家人挤在一眼破旧的窑洞中苦度日月。缺衣少穿,辛苦劳累,挨饿受冻,是我们生活的常态。在饥寒交迫中,父母亲含辛茹苦地拉扯着我们姊妹四个,艰难度日。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为了挣工分养活家人,父母每天早出晚归,种田送粪,除草收割,打碾场圃,耙地拉土,没日没夜,辛勤劳作。饥饿的我们总是期盼着父母早点回家做饭。可日之夕矣,牛羊下来,三星灿然,父母不归!
记得父亲总是起的很早,时常惊醒我们的美梦。先是给牲口添上草料,然后从窖里打上水来,倒满水缸。等牲口吃饱后,就套上它们,自己扛起犁铧,负背着夜色,踏着朦胧的山路,到距离庄子很远的地方耕地。就这样,一年春秋两季,每天鸡叫三遍,天还没亮,人们还在香甜的睡梦中时,父亲日月轮转、年复一年的在土地上耕耘,推着沉重的犁铧,迈着缓慢的脚步,踏着漫漫的黃土,吆喝着想偷懒的牲口,似乎无有尽期的一来一往、一来一往,一季又一季的循环耕作。父亲耕地耕了大半辈子,他的性情早已和着泥土,变得沉默、厚重和坚韧。他用大半生的光阴,这样默默无闻的用自己的脚板丈量的土地的长度,似乎变得无限的遥远,又仿佛用他的辛劳勾画着苦难的岁月,编织着美好的希望。每到晌午时分,父亲就卸架了,他又扛着犁铧,牵着牲口,从那边的山沿畔,移动而来。总担心自己的鞋被磨破,耕地时放在田埂上,回来时,提在手中。就这样,光脚而耕,光脚而回,踏着人生的路,脚底磨起了厚厚的茧。用手抠上去,硬得咯噔作响。
卸了耕架后,父亲就去放羊。在人民公社时期,农业社的一群羊由父亲负责放牧。韩家集大湾社的山山坡坡,沟沟坎坎,踏遍了父亲的足迹,也磨短了他的双腿,显得弯曲了好多。
每天晚上,牛羊下来,吃完饭后,父亲就去打扫牲口圈,给牲口添上夜草以后,就要到生产队的麦场去看场,负责满场的粮食安全。我家人口多,挣工分的只有父母两人,父亲身兼数种农活,为的是多挣点工分。母亲则刷锅洗碗,收拾院里的杂活,然后趁着晚间的休闲,在暗*的油灯下,为儿女们缝缝补补,直到深夜。有时候,我睡了一觉醒来时,母亲还在缝补我们破旧的衣服。
由于父亲的默默无闻,似乎没人记得起他的辛劳,但却留给我难忘的记忆。这就是我的父亲,他那样的忍辱负重,劳而无怨,在我心中树起了一座伟岸的丰碑!
我的母亲贤惠善良,辛勤劳作。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母亲在外是劳动的一把好手,在内将儿女们的衣食打里的井井有条。七月里的天,骄阳似火,七月里的麦子,*金灿灿。母亲和其他的社员们,在抢收麦子时,像在麦浪的海洋中,作自由式游泳一样,往前滑动。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母亲却双膝跪地,双手飞舞,拔起了尘土扬飞,撂下了一摞一摞的麦子。锋利的麦芒,刺破了母亲的双手,母亲都不知道疼痛,只为多挣一分工,多分一点粮,以度越艰难的岁月。
上冬以后,农家肥的收交以及田间的送粪,是农业社的的主要劳动。母亲连一天的旷工都不敢有。一次,在出粪和担粪的过程中,因担子过重,母亲用力过猛,一下子拉伤了母亲的腰椎,致使落下了一生的疾病。现在母亲的腰疼的很严重,就是那个时候担粪时落下的,医生说,那是因为下苦太重,腰肌劳损所致。现在常年在腰间捆着一个绷带,经常躺在床上,忍受病痛的折磨。
父母在孝敬老人上,给儿女们做出了榜样。在文革中,母亲的娘家被划成富农,姥爷因此多次遭受*打,外婆被戴上高帽子遭受批斗。有一次,姥爷被打的遍体磷伤,命悬一线,父亲和母亲眼睁睁看着外公遭受这般痛苦,无能为力,泪流满面,只能尽己所能,全力侍奉。
母亲常说,在外婆有病睡床时,她常侍左右,以尽孝道,尤其在病重时,她给外婆擦屎端尿,直到一口气短,鶴然仙逝!上天昊极,母亲每念及外婆,总是肝肠寸断!
听母亲常说,我半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奄奄一息,没有了脉动,打算叫人把我扔掉,母亲发疯似的当在门口,结果我的心窝里有了跳动,在母亲坚持下,我终于逃过了一劫,拣回一条小命。曾几何时,每当回家看望父母,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想起母亲送别的泪水,朦胧在晨曦薄雾中,不禁感概:儿女是父母心中永远的痛,父母在儿女心中似若浮云!
呜呼!辛苦了半世光阴,儿女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儿女的儿女也大了,父母也算儿孙满堂,本该颐养天年、好好休息、享受天伦之乐了。可父母却老了,迈着沉重的脚步,拖着病痛的腰,走起路来步履蹒跚,颤颤巍巍,看上去,不免让人心酸痛楚!呜呼!儿女之道尚在乎!惭愧!
5尾声
我的姨奶、我的外婆、我的姨姨、还有我的父母,她们是我的星空里最耀眼的几颗星,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活在世上。感谢上苍!给予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恩赐!
?大湾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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