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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末
陈末,女,新疆玛纳斯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70年代诗人、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二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有小说、诗歌等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花城》《青年文学》等报刊。出版有长篇小说《蝴蝶泥》《布衣玫瑰》、非虚构散文集《鱼来鱼往布尔津》。诗歌《石头城的传说》(与画家尤山合作)荣获第十二届中国美展(版画类) 奖,组诗《拉利亚组曲》荣获年度第五届“可可托海杯”西部文学诗歌奖,评论《登上雪峰山的巫言巫语》荣获年度第二届张家界中国国际诗歌节评论奖。现居深圳。
春茧
一
布珊站在华侨城的一座人行天桥上,在一尊古希腊圣女阿尔忒弥斯的花岗岩雕塑前发呆,陪伴她的,只有一个湿透了的行李包。在这个异乡之地,夜晚将至,天色灰沉,乌云盖顶,大雨滂沱,布珊感觉灰捞着她,云叼着她,大雨扑下身子含住了她,咀嚼着她。布珊浑身湿透,彻骨冰凉,一双纯白的休闲帆布鞋里灌着两汪发热的雨水。雨水一边吃着她,一边吃着独自凝神的阿尔忒弥斯圣女。阿尔忒弥斯圣女通体雪白,表情宁静,身着一件纯白的提纱罗裙,一条雪白的飘带从她浓密的盘发间落下,在盈润的肩上形成了一条优雅的弧线。布珊盯着阿尔忒弥斯圣女的肩膀,那里隐隐约约非常传神地雕刻着几丝青白色的纹路,以示圣女鲜活的血液。有那么几秒,布珊感觉面前的阿尔忒弥斯圣女似乎动了动自己的小嘴唇,忽然间复活了,想要和她交代点什么似的,可是那花岗岩雕刻出来的纯洁的嘴唇,除了在紧抿的唇纹里滑下一丝又一丝干净的雨水外,其他的,都被雨声淹没了。春雨下得狠,像着了魔。无处可去的布珊默默地伸出手,从阿尔忒弥斯圣女提着的一个小花篮里捞起一片落叶,这是一片肥厚的橡皮树叶,叶子有巴掌大小,颜色黑中泛绿,绿中透红,叶尖上绽放着一截樱桃色,雨水已经在叶片上凝结成了一颗颗鲜亮的小珍珠,布珊把叶片上的小珍珠们一甩,迅速地将落叶一扔,弯下腰,脱了几次,才将脚下的一双帆布鞋脱了下来,鞋子已经开胶了,每走一步,后脚跟都得重重地点着地面。为了行动利落,布珊把鞋子也扔了,将行李往肩膀上一扛,光着两只赤白的脚朝灰沉的夜色中走去。很久以后,布珊才知道,她在雨水中捞起的这片树叶,在深圳,无论是在华子生活的华侨城,还是在她生活的铁岗村,这种树叶都十分多见,只是,陪她度过大雨之夜的那一片,是从枝杈更高、树冠更大、密不透风、翠绿欲滴的进口树种上落下来的,这种进口橡皮树,来自遥远的印度,它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名字,叫黑金刚。布珊和华子都出生在转草庄子。转草庄子就在凤凰城的东南角,是野生芦苇的集居地。几十年来,任由天然雪水浇灌,芦苇已经绵延千里,浩浩荡荡,气势磅礴,每年夏秋两季,芦花在宝蓝色的天空下自由摇曳,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凉戈壁顿生诗意。布珊和华子,就出生在芦花深处。在深圳,布珊经常回忆起自己和华子回转草庄子的情景。那时候,布珊和华子还在凤凰城里读高中,每年国庆放假的时候,他们总是坐同一趟班车回转草庄子。在班车上,远远就可以看见那片野生的芦苇荡。正值深秋,芦秆的绿和芦花的白,在荒原般的戈壁滩上形成两抹无边的色带,西北风一吹,白色的芦花在风中舞动,形成一片又一片起伏跌宕的海浪。那情景,多么像转草庄子上的一位亲人啊,眼见车轮滚滚,便知故人归巢,挥手示意间,白驹已过隙,曾经少年路,发如雪。那样的归巢时刻,布珊和华子都还青春年少,他们矜持地并肩坐在破旧的班车里,毫无睡意地猜测着彼此的心意。记忆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他们一高一低轻声诵读一首小诗:“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那时候,昏昏欲睡的乘客们在车厢里发出安谧的呼吸声,颠簸的车轮使他们的身体偶尔触碰在一起,肌肤划过的瞬间,羞涩使他们把各自的目光伸进更遥远的天际,望向车窗外的布珊,仿佛可以看见一朵轻柔的芦花正在银白的世界里独自狂舞,而身旁的少年则宛若那朵芦花飞舞中的天空,蓝得那么纯净而庄重。(本文插画:阿占)就是这样一个曾经的少年,来到深圳还不足一年的时间,身边就有了别人,这个别人她不是别人,她是谭晓琴,布珊的老板娘。这个指挥着布珊熬夜加班的湖南妹子,不,是湖南姐儿,她等于是骑在布珊的头顶上把布珊给耍了。被爱情中的第三者耍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华子的反应让布珊更寒心。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吃土长大的人,进了城之后,心脏上下起了土,竟把布珊对他的一往情深给活埋了。布珊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只是那年少青涩的一张脸,还在她的心窝子里住着,在这个背井离乡的大城市,她还来不及喘息,他就欺上了她的头。布珊的潜意识里,还是会有一种亲近,这亲近,使她看见华子的时候,还是会生出一丝意欲来。在这个支离破碎的雨夜,当布珊离开华侨城的时候,曾充满意欲地问过华子,你走,还是留?华子没有回答。在床和华子中间,立着一个安静的收纳箱,白底粉花,长方体,里面装着谭晓琴预留在这里的一切,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全乎。一套粉色的真丝睡衣随意地躺在最上面一层,曲卷起来的线条里,仿佛还残留着华子滚烫的温度。布珊将右手食指勾进一个豹纹蝴蝶结里,食指在十字扣里转了两个来回,然后痴痴地将这条熟悉透顶的发带勾起来定定地看着,那发带在空中自由自在地荡漾着,如同谭晓琴那双势不可当的勾*摄魄眼。没看出来,你喜欢这种狂野型的。布珊分析道。别胡说。华子的喉咙鼓起一个结,咕咚一扬,给自己灌下一口白开水。是真钻呢,进口货,香港买的?布珊问。别取笑人了。华子将身体靠在床头的抱枕上,眼神四处奔波,好似无处安放的幽灵。谭晓琴呢,刚走?我说怎么她今天又安排我加通宵,还订了一份肯德基,大方得不得了……别说了,好吧?我不是已经让她走了吗?华子的脸上闪出一股绝然,好像布珊问的很多余。那要是我没有发现呢,啊,华子?别说了,别说了,先不要提她了,好吧?好,那说说你吧。……随你。……随我?随你。雨声大了起来,穿透了窗台,穿透了他们的呼吸声,屋子里已经有了点暗光。立在布珊身侧的行李包,鼓胀着,一副瘪三样儿。布珊把豹纹发带扔到地上,慢腾腾地从行李包里翻找着华子的衣物,那些衣物与她的衣物紧紧地贴在一起,套成一层又一层的布,在布的 层,压着两条丝绸棉被,半公斤重,超薄型,新弹的棉被芯子,将丝绸顶起来,饱满的印花里,两对盘龙绕凤的图案在开枝散叶的花丛中充满了一种张牙舞爪的喜庆和富贵。布珊冷笑着,好像自己上了龙凤呈祥的当。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不说是吧?不想说了,今天……不想说了……没看出来,你还挺浪漫的,另外注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