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花垣在线 我一直醉心苗族服饰的穿着,穿着她,不光给我温暖,流光溢彩中她更给我一种力量,给我自信感,对一切都不再畏惧,冥冥中,感到一种精神在延伸,无处端放的灵*有了归属。
我们对苗装有自己的语言称谓,叫“偶兄eudxongb”。偶兄分为男装、女装还有童装;男装称“偶呢eudnit”,女装称“偶帕eudnpad”;男装与中国传统唐装相似,对襟、布扣、小立领,只是区别在裁剪时左右衣袖和前后衣襟是整块布料连着直接剪裁下来,接缝放在胸背正中间,顺着人的脊梁骨直直的竖立着一根细密的直线,用料也都是自己种棉纺纱织造的条纹布和蜀布,我们苗语称提兄提绉(ndeibxongbndeibzhoux)。我们苗族服饰中以女装尤有特色而且绚丽多彩。分为头帕、衣装、裤装和围腰四大部分,衣裤和围腰上面都镶嵌着多姿多彩的手工刺绣花边,点缀着玲珑叮当的银饰品,银饰与苗绣,相得益彰,花团锦簇,叮叮当当。穿在小兽一样让人爱怜的苗女身上,在弯弯山道上行走,真的是耳闻有声,眼观有色,花容含笑,养眼又悦耳,荒凉的山野因之生动。
一、阿妈的长苗帕
按照我们苗族的风俗,未婚的少女都是扎的两条麻花辫,只有到结婚时,才把长长的苗帕盘上头。
盘头帕,是我们苗家女从青涩走向成熟的标志。
可是,我的人生路途上没有包头帕的经历。20岁那年,因为年龄悬殊,我的婚姻遭到全家人的极力反对, ,我只有违背父母意愿跟着我的爱人私奔,生活到那个少有人穿苗服的县城,从此和苗帕无缘。08年春,我接到通知到省城参加一个很隆重的会议,要求与会者都要着正装,我去请教经常到州府到省城出席会议的人,他说所谓的正装指的是西装,男士也可以是唐装,少数民族同志的正装就是他们本民族的服装。我是苗族,还是女性,这次能够出席会议,理由之一就是我的苗族成份,那么,我就穿上自己的苗族正装吧。
穿苗装最为重要的就是要盘苗帕。长长的苗帕有多长?一尺宽,十米长,我捧着它,对着镜子在头上盘来绕去,却总是乱成一团,绕不成形,盘不像样。已年过不惑的我,只得回乡下向母亲求教。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母亲正在院坝里翻嗮跟阳光一样*橙橙的稻谷,她头上盘着戴孝与装饰双重寓意的白色头帕,被初秋的太阳照得白晃晃的,有一种宗教的况味,得知我要穿苗装去省城长沙开会,她高兴地放下手中的活儿,进屋从箱底取出那条20年前就为我准备好的苗布帕,颜色是黑里透着蓝的那种,也就是青色苗帕,要我在木椅上坐下来把苗帕摆在膝头,而后她手把手地教我盘头帕。她先把那十米长一尺宽的布帕折成规整的四指宽长板,从我的前额包起,一圈一圈连着头发一起包住缠绕。母亲说,缠头帕的手要使暗力拉紧,最里层接触额头的地方要用口水或清水沾湿一下,这样盘出的头帕才不会松垮,才有菱角形状,前面规整成一线,后面一层层向上叠高,从两侧看,后部要像喜鹊儿的尾巴向上翘起,从前面看呢,两角尖耸起来就如同两只弯弯的水牛角,这样呢,才会显得规整干净又不呆板,端庄大方里面露一丝俏皮,而且还是对我们苗族祖先剖尤老祖宗的纪念啊。盘好后,母亲又取出一窜银花,从左至右沿着前额的布帕扣好,然后喊我站起来走走。我端着脸,直着脖子,感觉头部沉沉的像搁着一大碗凉水,若是稍有歪斜,后果可想而知,我默神,想我祖母戴着厚重的头帕坐在火塘边,右手摇着纺车左手夹着棉花棒牵出一丝白白的棉线慢慢拉长的神态,想我母亲戴着头帕在屋里屋外忙碌的神态,想所有苗族女性戴着厚重的头帕在山野里、田坎上劳着行走的神态,头上的苗帕这么沉,而每个人却都端端正正的戴着她行动自如,不动声色,忽然想到祖母曾经说过,我们包头帕特意要翘起两个角是纪念我们的剖尤老祖宗的话,心底涌出一阵感动,我们包着沉重的苗帕,端端正正的面对山水,面对田野,面对庄稼,面对朋友,面对亲人,是在维持我们的雅致和尊严啊!我站起来,吸气、吐气、平心静气、不动声色、稳重大方,按照母亲的吩咐绕着堂屋走了几圈,慢慢的就觉得头顶上的压力正带着一脉清正的气息伴着微微颤抖的心跳由颈部传到脊梁而传向周身……
母亲看着我,脸上露出慈祥而欣慰的笑。
我轻轻的转一下头,那一串银花儿就在额前叮叮当当,我偷瞄一眼镜子,发现里面的那名女子,正在和我对视,此刻的她,已摈弃往日胆小怯懦的神情,挺直着脊梁,一丝羞涩一丝柔媚里掩不住油然而生的自信,
我的耳畔,忽然有一支歌正像张开翅膀的百灵,扑棱棱的啼鸣婉转:
去年看见姐姐的时候
还是个小小的姑娘
前年看见姐姐的时候
还是细细小小的模样
(今天呢)
突然像园子里的嫩草施了肥
瞬间长高了
爱死几多好儿郎!
我母亲有些沉醉也有些惋惜地说,看你,已是进入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了,只盘个苗帕,就出落得这样人见人爱的,如果是年轻时候把全套的衣饰都装扮起来,不知道要漂亮成什么样子?
二、绣花的祖母
坐在火坑边纺纱的,是我的祖母,坐在窗子前绣花的,是我的祖母。
从十二岁到八十岁,一颗针七彩线,是智慧在风雨里行走,是血液在布面上洇开。
----摘自长诗《祖母》
在我的衣橱里,收藏了一套苗族女装,是我问祖母要的,衣装的布料虽然是自己织的家机土布,但布面平滑,土靛染的淡蓝的色彩有一种厚重感,衣襟和袖口、裤脚滚了绣工精巧的苗绣花边,那色彩斑斓的图案使得整套服装显得飘逸。可以想象,当年我的祖母穿着它时是多么的端庄俊美,秀丽可人。这是我祖母珍藏多年的嫁衣。祖母说过,除了请裁缝缝制成衣之外,从种棉,养蚕,纺纱,织布,描制图样,绣成花边,再将花边镶嵌到衣、裤、裙上,所有的工序过程都是她自己亲手所做,一丝一线、一花一朵都凝聚了她的智慧和汗水。祖母说,她 次拿起绣花针绣花的时候,刚满七岁。那年夏天,山里的地枇杷发疯一样地成熟,醉人的芳香蛇一样在阳光下游移,然后绕过竹林子,钻进了她和弟妹们玩耍的厢房,她忍不住就取出挂在柱子上的竹篮,准备带弟妹们去山里翻摘地枇杷解馋,可是她的母亲拦住了她,往竹萝里放一把剪刀,一卷丝绵纸,一块黑布料,让她到山野里翻地枇杷时,注意捡拾一些绣花底样,等以后绣花时需要什么图样就有什么底样了。绣花底样还能到山里面捡拾么?她有些想不明白,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母亲,母亲指着自己衣裤上的花边说,你看这些,都是我小时候从山里面捡来的呢,她似懂非懂,但还是按照母亲的吩咐,把这些东西带在身边。走到潺潺的小溪边时,她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悠悠的飘来,她站住了,凝神看着溪岸上那丛深绿色的兰草,她知道香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她默默地注目着她们,看风儿轻轻地拂动那长长的叶片,看两只蝴蝶绕着那粉色的花瓣儿翩翩飞舞,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模糊起来,眼前的花草,忽然不顾一切地扑到母亲身边,变成她衣裤上色彩斑斓的花样图案,我的年幼的祖母,她的心窍就在此刻被那朵灵性十足的兰花豁然撞开了,一下子,那些开在田坎下的野菊花,在花丛里飞来飞去的蜜蜂,树丫子上蹦跳的喜鹊,水里面嬉戏的鱼虾、还有螃蟹,她只看一眼,他们就排着队儿走进她的心底里来,在那里筑巢了,唱歌了,精灵一般在她的灵*深处潜行了。
冬天,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啊,天地一片白茫茫。这时候,人们不再外出做事,他们从四村八寨往我祖母家里聚拢,外祖太此时已在家里生起了一堆旺旺火,请大家团团转转坐一圈,他说:我们村子和村子相挨,我们寨子和寨子相连,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们都是我的亲戚。是一家的亲戚,就成一村的族眷,与一屋人交往,就与一寨人相关联。朋友嘛,要人相陪,客人嘛,要人作伴。你们来了,我们一起烤火取暖,你们来了,我们一起讲古谈天。
我的外祖太是一名 一十六代的巴代(祭司),他懂医药,能把脉治病,会祭祖唱歌,他唱的歌都是古歌,有《开天辟地》,有《太阳火大》,有《阿剖果尤》,等等等等,他的歌唱有时候沉缓,有时候悲壮,火坑边团聚的朋友和亲人,听得如醉如痴,而我年幼的祖母,在沉醉中感觉一丝难以触摸的心绪在她的心底浮动,夏天里跑进她的心底筑巢的蝴蝶花鸟,好像觉得潜行太久,像酒曲酿出了美酒,要沿着贮槽汨汨流出,像蚕儿已经抽丝结茧,即要破茧化蝶。冥冥中,她仿佛听见了母亲神谕一般的歌唱:
“绣一朵花吧,我们的花朵,在巨大的冬天里,迎着冰雪盛开,有凤凰的体温;有明月的宁静;有英雄的箭镞!”
仿佛命定一般,她从篮子里拿出那卷丝绵纸,揭出一张,摺叠成双层,放在膝盖上,未曾开剪,先用手覆盖在丝绵纸上,温润的手掌轻轻地磨砂着感受来自远古的信息。丝绵纸是祖母的母亲将蚕放在木板上让其吐丝结成的薄皮,既挺括又柔和,是剪裁苗绣图样 用的纸,我年幼的祖母舍不得浪费,她需要一气呵成,巧的是一摺成双仍薄如蝉翼的丝绵纸正恰到好处的让她细细体味到万物复苏的通透灵性,终于,她拿起那把尖嘴小剪刀飞快地剪起来,不一会,一幅苗绣花边图样变魔术一般在眼前呈现:一只小鸟的翅膀还在绿叶下翩飞,它的啄子已经在花朵上把花儿衔住了;两只蝴蝶在蓝天下嬉戏,它们的头顶上一只长出一朵蒲公英另一只则长出一簇水仙。我年幼的祖母亲切的把这种纸花底样称为“苯投(benxndeud)”,这是一幅做裤脚花边用的纸花图样。她接着又一口气剪了衣袖和胸襟的纸花图样,而后把剪好的纸样用魔芋浆糊小心的粘在布面上摊平等待晾干,如此,她不必用绣花绷子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审美需要直接在上面穿针引线配色刺绣了。接着,我的祖母要准备围腰的苗绣图样,围腰上的图案较大,分三大块,左下角和右下角各一幅,围腰上缘还有一幅,她舍不得用丝绵纸剪,而是选择直接在布料上绘图,绘图用的颜料是她从田野里捡来的一种褐红色的软石,她找来一只土碗,倒扣在桌子上,倒点清水在碗底,然后轻轻研磨,直至磨出浓浓的墨汁方才放手。没有毛笔,她让弟弟把家里那只爱炫耀的大花公鸡捉来,从它的翅膀上扯下一把羽毛,在大公鸡还在咯咯叫喊的时候,我年幼的祖母已拿着那只还带有花公鸡体温的羽毛,轻淹颜料,在布料上勾画出自己喜欢的图样了,她按照自己的回忆和想象,一笔一笔地描:花鸟虫鱼、麒麟龙凤、桃李瓜果、葫芦睡莲、蝴蝶蝙蝠、麋鹿狮子,信手间就画得活灵活现的!别看这些花花鸟鸟的图案,我年幼的祖母都有她自己特殊的诠释,比如她准备做围腰用的那幅花鸟图样,展示了远古时期的一段迁徙经历。那两只相对翩飞的鸟儿,是崔春的布谷,每年农历3月初,他们从南方飞来,一只落在莲台山,一只落在吕洞山;莲台山和吕洞山的阳雀(布谷)开头唱出 声了,我们苗区的百鸟才开始鸣唱,百花也开始盛开,当地的苗族人才开始春耕···。我祖母说,这幅图样是她听我外祖太古歌受到启发才这样描绘的。古歌里讲,我们苗族历史上曾经经历了多次的迁徙,其中一次迁徙是从沅水流域的芦溪一带北上,逆峒河之水过雅溪、乾州、吉首,在矮寨坡下两叉河口分为两部,一部分顺着德夯大峡谷走,翻过轨者坡到达现在保靖县境内的吕洞山一带,再左转而行到花垣境内的排料、懂马库、长乐、排碧、麻栗场、道二、龙潭一带定居;一部分沿着高岩河大峡谷向西走,翻过大龙洞对面的牛角坡,来到现在我们花垣境内的补抽、吉卫、排吾、雅桥、猫儿一带定居。矮寨坡、轨者坡、莲台山、吕洞山等皆是花园的屏障,他们与川河界相接,把花垣围在一片属于相对来说较为平坦的丘陵地带,这里土地肥沃,这里鲜花盛开,这里水源丰沛,人们到这里后,开荒种地,建立家园,开始过上安定的生活。而祖母描绘的那幅《兄妹合磨成亲》图,不用谁来诠释,一看就会让人想到远古时期的那场洪水灾难。看吧,那些在天上飞的蝴蝶和山鸡,山顶上站着拍手叫好的哥哥周伱,山脚下站着的妹妹周妹以及已合上了的石磨,石磨旁还有一只被吓惊了的野兔呢。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的祖母开始刺绣。剪纸的图样,还有碣石颜料描绘的图样,任她按照自己喜欢,想绣什么颜色就配什么颜色,红色的花,绿色的叶,紫色的或者棕色的脉经,斑斓的蝴蝶小鸟、鸾凤鸳鸯、狮子麒麟,她坐在小阁楼上的木格子窗下,飞针走线。白天,有阳光照进来,晚上,有月光照进来,夏天,有风吹进来,冬天,有小鸟飞进来,还有木叶和苗歌,也从木格子窗上飞进来,带着无限的温馨和甜蜜缭绕在她的耳畔。岁月陪伴着她,花儿鸟儿陪伴着她,从八岁到十三岁,她不慌不忙,一针一线,静静地描绣自己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温暖的风从木格子窗轻轻地吹
十三四岁的祖母啊
紫色的喇叭花
在你的指缝间细细的呼吸
枝蔓儿踩着蝙蝠的翅膀生长
期冀的梦骑着小山羊
吹着悦耳的竹笛
——(长诗《祖母》)
祖母衣袖上的袖套,是白底黑花的数纱绣,上面是一个娃娃顶着斗篷坐在一匹全身长着长毛的雄狮背上,笛子横在他嘴边,悠悠地吹,那匹凶猛无比的雄狮此刻好像驯化过一般,在孩童的阵阵笛声里低垂着耳朵,凝神聆听,周边还有无数的小鸟和蝴蝶,随着悠扬的笛声翩翩起舞,整个画面充满了和谐吉祥的神话意境,我想,一个人即使心中充满了仇恨,此刻看见这样的构图,他坚硬的心定会被吹软,灵*在沉醉中升华。
挑纱,也称数纱,数纱而绣,不用底稿,不用像刺绣那样在绣布上画样或贴纸样,依据绣布的经纬线入针,它的技法特点是反面挑正面看,用十字绣为基本针法,构图完全依据绣布宽窄在大脑中拟好大致的纹样,然后计算经纬线运针。挑花底布用的自织青色或白色棉布,也有的用麻布,色彩单纯雅致,以银色调为主,白色中点缀有小面积的彩色,构图活泼,图案式样丰富,因为不用底稿图样,挑纱绣者可以充分发挥想象,以其所需创作,有着较强的艺术性和独创性。所以,几乎所有的挑纱绣品都没有相重复雷同之作。而眼前我祖母绣的这幅袖套,采用的白底黑花,突显着一种端庄、清洁和雅致。
十四岁那年,我年幼的祖母出嫁啦,她穿上了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出门的时候,身为巴代的外祖太唱歌为她祝福:我十三四岁的女儿啊,你就要踏着月光出嫁,迎着朝阳跨进夫家的门,娘家没有什么陪嫁呢,你就左手带去一把油麻籽,右手带去一捧紫苏粒,你要在平地撒谷籽,你要在高坡播棉粟,左边连到两江三水,右边接到四海五湖,创家如深潭,立业如高山……
月光下,祖母跟着迎亲的火把,在山路上穿行,转过弯弯山道,跨过流淌的溪水,她幸福的身影把苗山的夜照得坚韧而又神圣。
现在,祖母已经去世多年,然而,每当我轻轻地抚摸祖母留下的这套嫁衣,温暖和自信总是不期而至,我相信,这是我祖辈血脉里传承下来的最最纯粹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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