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语：感谢原航空兵某师歼击机飞行员郑国际（笔名麦穂），是他提供的素材成全了这篇作品。可以说，他就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军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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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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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他壮烈牺牲三十周年祭日。他，是一位飞行大队长，在探索“以劣胜优”的战术动作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儿子，那个如今驾驶“飞鲨”的后生，昨晚打电话说他爸想老战友了。听起来，这语气好像闲聊天，如果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说不定还以为他爸活着。
???三十年过去了。倘若说这个老战友还活着，那就是活在大家心里了。然而，如今能铭记他的，除了他的妻儿还会有谁呢？
???哦，还有我和老郑。
???我和老郑，当初和他在一个部队，就那么同甘苦共患难，结成了兄弟般的情谊，相互间可谓吻颈之交了。
???因此，一想起他来，我不由得满腹的惆怅，悲哀怨恨也都跟着来了。
???这是周末下午。我和老郑相约着，踏着自行车去了墓地。
???他儿子早就等候在墓碑前，手上掂着两瓶“闷倒驴”，那是他生前爱喝的家乡酒。儿子对着墓碑说：“老爸，这两个叔叔都来了，你就别在我的梦里发火了。”
???这种弦外之音，也让人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儿子接着说：“爸，老哥仨在这儿叙叙旧，可别吵架啊，今晚我还有飞行任务，不能陪你们了。”
???瞧这小子的背影，魁梧的身躯和带着弹性的步态，多像他的老子。
???现在，这里只有三人。两个在草地上，一个在墓穴里。酒和烟在草地上摆好了。我和老郑分别举起酒瓶子，与墓碑碰了碰，往地上洒了些酒，便仰面干了一大口。
???“这酒也是驴性，像你！”老郑对着墓碑说。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诔文，点了火烧着。这篇悼辞长达8页纸，耗了老郑一夜心血，沾着斑斑泪痕。该说的都说了，又似乎言犹未尽。一把酸楚泪，谁解其中味？
???怨也恨也，压过了悲与哀。
???老郑搂着墓碑，如搂着战友肩头：“犟种，你这个犟种啊！”
???那年那天，这个犟种就默立在停机坪上，一只手拎着飞行头盔，瞧着老郑登上新型战机，双眼露出难以掩饰的忌妒和羡慕。是的，谁不想驾驶这样迅疾的“猎鹰”，在万里长空中飞他娘的一个痛快。
然而，这种歼击机太昂贵了，咱们买不起那么多。
???大家一起切磋战术时，有人嘲笑他：“你的老家伙过时了，一边玩去吧。”
???这话让他很伤心，因为这个过时的老家伙，是与他风雨十载、生死相伴的战机。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放屁！我问你，在朝鲜战场上，我军的家伙比得了美国人的吗，结果怎么样？”
???说着一脚踢翻了椅子，挥起拳头要揍那小子。老郑上前拽住他，说：“你这是干什么，一句笑谈嘛，怎么就发火了。”
???“哼，小看人。”他气呼呼地叫道，“老子就让你看看，老家伙到底行不行！”
???那时候，他的“坐骑”赶不上苏-27，被戏称为“呼呼哮喘的蹇驴”。可他就是这么犟，说啥也不肯认输，还赌气骂道：“你小心点，老子的驴一蹄子踢翻你！”
???听了这话，他的对手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起飞前，老郑走过去拍拍他肩头，轻声说：“不要赌气，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
???他怔了一下，又龇牙一笑：“哥们的度量就那么小吗？真扯淡！”
???他这个人，好就好在豪爽豁达，那脾气像北方的天气，说是要下雨了，一阵霹雳闪电就来了，说是要晴天了，转眼间云开雾散。你这边还在纳闷呢，他那边啥事儿没有了。
???让他忘不掉的，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不是说老家伙不行吗，那就让你们看看，老子怎么在劣势中杀出一条路，出人意料地战胜处于优势的敌人。
???离家时他问妻子，儿子的笑声录下来了么，录下来就发到他的手机上，有了闲暇时他要听听。妻子有些不安地看看他，却什么也没有问。不必问，每个飞行员的妻子都很敏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嫁了上天的人，你就不能不悬着一颗心。
???儿子出生三个月，已经笑得很好听了。那笑声像清新的泉水，能洗净他浑身征尘和满心烦闷。因此，他出行必带的两样东西，一是飞行图囊，二是儿子的笑。
???老郑回忆到这儿，半晌不语。墓碑也沉默，沉默得异常冷峻。
???那天起飞后，老郑在他的床头发现一张卡片，那字迹竟如斧凿一般：寻找瞬间优势；最大能量机动优势点；三个极限性能曲线……
???这三个短句，不是内行人是看不懂的。在他写字台抽屉里，又发现一摞纸，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公式、数据和曲线。
???当时，老郑看着看着，冷汗就下来了。
???手抚墓碑，老郑含着热泪说：你的结论棒极了，三个曲线同步达到极限值时，就是应捕捉到的瞬间优势。当然，那是人体能承受的极限负载，战机达到破坏边缘的极限负荷，就在最低允许高度上用最大允许速度倒转……
???老郑说的这些飞行术语，听得我一头雾水。正想让他解释一下，不料他用手一拍石碑，骂起来：“混蛋！你这是存心用血肉之躯，去挑战生命的极限。你啊，你去冒那个险干什么，你要拿生命去祭天，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顾了。”
???这话未免冤枉他了。我知道，在连续飞行几天后，趁着小憩的闲空儿，他挺得意地对我说：“听听吧，嘿嘿！听听，天籁之音。”
???说着，就咧着大嘴哈哈笑，从怀里掏出小录音机。
???——这会儿，他的录音机就放在墓碑下。我要让他好好听听，这就是当年他妻子哄儿子入睡的摇篮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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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遮窗棂呀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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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好，而我的心好生酸楚。
???思绪又回到当年的停机坪。那时，他手心上托着小录音机，美滋滋地听着，索性坐在草地上脱下飞行靴。一双靴子倒过来，竟淌下来不少汗水。
???老天！人竟然累成这样。你呀，你在天上都干什么了？
???在我的追问下，他说——似乎是墓碑在说：嘿嘿，这种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你说什么，什么诱惑力太大了？
???哦，那是个高难度动作，非艺高胆大的人不能做。那时，他一边比划一边说：你看，战机在平飞之时，先绕纵轴滚转°成倒飞状态，接着拉杆使机头旋转向下划半个圆，轨迹是一个C字。这就像什么？像游乐场的过山车，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随即，他的宏论就来了：现代空战，往往只是一个回合，几十秒甚至几秒，就已经决定胜负，几乎没有回旋余地。面对自持优势装备的敌人，你只能在某一个决定性的能量点上，瞬间或短时间抢占优势，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这就意味着，你要在最低极限高度上，用最大允许速度向下机动，将飞机性能和人的生理承受同时达到极限，使人、机、环境三个因素同时达到极限，追求的最大能量优势点。听明白了？这个战术动作，堪称以劣势装备战胜优势装备的敌人的杀手锏……
???他说这番话时，老郑就站在我身边。老郑也是飞行大队长，当然听得出奥妙和凶险。我发现，老郑脸色一下子变了，指着他鼻子骂道：“你狗日的不要命了！”
???确实，这是个不要命的动作，危险系数相当大，然而它太有诱惑力了。在长空中交战时，他竟然将机头带起10°仰角，然后手腕轻轻一压一回，机头便锥子似在天地线上一转，将飞机倒扣过来。脚朝天头朝地，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住声门收紧腹部，蹬两腿绷紧下肢肌肉。用专业术语来说，这是加强抗负荷能力的M-1对抗动作。“嘿咿！”他闷着劲叫了一声，用力拉一杆，让飞机一下子接近8个载荷。
唉，幸亏他拉的恰到好处，否则，载荷不够将会因半径太大，退不出俯冲状态而撞地，而载荷再大，又将会超过飞机的破坏极限。
???“你小子命大，总算活着回来了。”老郑对着墓碑说。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当时，他确实毫发无损，活蹦乱跳地站在战机旁边。我对他说：“你已经挑战了极限，还是见好就收吧。”
他不吭声，只对老郑嘿嘿一笑：“嗨，把你的战鹰换给我吧。”
???老郑给了他一拳。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又对他说：“哥们，见好就收吧。”
???他却一下子发火了：“你以为我愿意玩命？谁不想多活几天，谁不想和老婆孩子团圆，这不是没法子嘛。”
???回忆至此，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我给了墓碑一巴掌：“唉，我怨你，恨你！”
???是的，我怨他不听人劝，说啥也要去冒那个险。而我恨他什么，不说也罢。让我愤慨的是，他如此壮烈地牺牲了，却不能被评为烈士。为什么？因为有个上级官员说，他不听指挥擅自去闯什么“禁区”，闹出一场事故是咎由自取。
???人，如此悲壮地牺牲了，却还要这么评说。这，可让我说什么好。
???看看墓前的火堆里，与老郑的诔文一起焚烧的，还有一摞子飞行卡片。这是他的遗物，那些卡片上密密麻麻都记着什么？记着在实战演练中琢磨出的飞行数据。
???那又是个大晴天。他兴冲冲地登上战机，牛哄哄地对我招招手，接着就快速冲上了跑道。那架战机犹如一把尖锉，在铁灰色的跑道上留下一串火花，转瞬间就射入云隙之中。内行的老郑不用看也清楚那种情形——
???在完成常规演练之后，他开始果决地垂直向下俯冲，战机在推力和重力的作用下，速度表急剧地向上指去。而此刻，他必须尽力增加载荷，制止飞行过快的增递，以保持相应速度和对应半径。否则，速度过大而致使半径增大，飞机会在还没退出俯冲前就已撞地。
???此刻，他的视野急剧缩小、变得模糊了。他心里清楚，再过2秒就会黑视。在这生死关头，他必须用力拉杆“跳”出来。于是，他紧闭住声门，发出闷闷的“嘿咿、嘿咿”声。可以断定，他的体能发挥到了极限，但还必须再增加负载，不管能不能承受得住，他都必须这样做，别无选择。
???紧接着，他的眼前开始发红、发灰，视界随即如蒙上一层黑纱。大地迎面撞上来，战机以近公里/小时的速度，流星般垂直撞下来。
???于是，老郑脱口喊了声他的名字，抠着墓碑的那只手痉挛了。我也知道，那时他已经撞到了地狱门口。老郑拼命嘶吼着：“拉起来！拉起来！”
???他果然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向后拉出一杆，那架不堪重负的战机怪叫着，颤抖着，就像要散架一般。这匹力不从心的“蹇驴”，急呼呼地喘息着，挣扎着，它的载荷已超过了极限安全线，且不说几百吨的空气动力，仅仅是近百吨的离心力，就要把它撕成碎片了。
???而此时，他进入黑视状态，眼前是一片昏黑。然而，他知道大地正迎面扑来，没错儿，他凭直觉就能断定，这次被迫的弥补动作恰到好处。是的，他的神经和血管与战机每个部件都连在一起了。
???可是，这匹“蹇驴”已经精疲力竭，无奈地不听从主人的驾驭了。他撕不开眼前无形的黑纱，全身筋骨和肌肉都紧绷到极限，胸腔里的“嗨咿、嗨咿”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尖。此刻，心脏像突破极限的发动机，每分钟心跳动多达余次，拼尽全力挤压着热血，要创造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奇迹来。
???漆黑的夜色，不可遏止地罩住了他。接着，他会发现眼前有无数金星，犹如礼花一般在长空中闪射。或许，此刻他听到了妻子的摇篮曲儿；或许，他发现自己的灵魂已然出窍。这个灵魂手握一把长剑，一个跳跃追上了那匹他寻觅已久的“天狼”，将利刃猝不及防地捅进它的心窝……
???他笑了，我想会是这样的。
???在生命最后一瞬间，他不由得大呼一声：“娘——！”
???老郑和我，还有塔台上的战友们，都从耳机中清楚地听见了。
???他驾驭的那架战机，以近KM/T的速度，同时以60°的俯角，冲向那可诅咒的地狱之门。“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惊醒了多少心灵麻痹者。
???而此时，我和老郑手抚着墓碑告慰于英灵：如今，我们已经驾驭了得心应手的战机，那不止是苏-27、苏-30，更有国产的歼-10、歼-20、“飞鲨”、“鹘鹰”、预警机……
???老战友，你用热血和生命换取的飞行数据，正在让新一代战机高飞远航。你就安息吧！
无极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