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巧慧抢先在沈穗穗之前,给王政委斟满了一杯酒,笑着说道:“政委,今儿是家宴,巧慧我就称呼您王叔啦,我们家这位呀,不太懂人情世故,要是在部队里有啥做得不妥的地方,您只管直说,别给他留面子。这酒就当咱晚辈提前向您致谢了,感谢您对我们家国伟的教导!”
说完,黄巧慧豪爽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吧唧吧唧嘴,坐了下来,还碰了碰自家男人。
赵国伟起初还有些觉得不妥,尤其是看到王政委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在人家面前如同小丑一般。
但一想到贺祈年都能背着自己去找政委,自己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于是硬着头皮,起身跟着自己媳妇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王政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里不停地说着:“吃菜,吃菜。”
主家打了招呼,大家也就不客气了。
贺祈年这几日习惯了沈穗穗做的菜,一眼望去就知道桌上哪几样出自她手,于是伸长筷子去夹。
只是刚伸过去,那夹起的一块糖醋豆腐就被王政委一筷子打掉。
“天天吃自己媳妇做的菜,好不容易穗穗在我家做一回,你还好意思跟我抢?”
众人都愣住了,特别是黄巧慧和赵国伟,两人简直犹如遭受雷击!
这匆忙赶制出来的一道菜,就这么好吃吗?
黄巧慧不信邪地夹了一块糯米莲藕放进嘴里,当即傻眼了。
香甜鲜嫩,软糯可口。
可惜,材料不够多,沈穗穗就只做了一小盘,黄巧慧赶忙把盘里少有的糯米藕往赵国伟碗里夹,就怕他动作慢了。
最后,见几人都看着自己,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装作打趣的样子,附和王政委的话:“可不是嘛?贺营长还怕吃不上自家媳妇做的饭菜么,可别跟咱抢。”
贺祈年也不夹菜了,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喝着米汤。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整个人明显变得愉悦起来,就连原本冷峻的面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们要是觉得好吃,下次到我家来,我把这些菜再做一遍就是。”沈穗穗笑容满面地说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计较得失的人,不过就是几顿饭罢了。
沈穗穗的爽朗让大家顿时放松不少,王政委更是高兴地举起了酒杯:“那我这杯酒,就提前感谢今天这位女大厨,让咱们能品尝到美味,来,穗穗,干了这杯!”
沈穗穗也不忸怩,大大方方举起酒杯,只是有人不乐意了,阴阳怪气地有所指:“王叔,今儿这女大厨可不止穗穗一人啊,忘了我不要紧,您可不能忘了咱婶子。”
“我不要紧,不要紧。”身为妇女主任,王婶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黄巧慧这样的,她一眼就看明白了。
明明就是黄巧慧不甘心做配角,偏拿自己当借口,幸亏那沈穗穗是个不爱惹事的,要是也遇上一个争强好胜的,今儿这顿饭别想安宁。
“来来来,吃菜。”沈穗穗一边说着一边帮大家分菜,“这糖醋豆腐最好吃,你们多吃点。”
沈穗穗和王婶子都是大方、不爱惹事的性子,但不代表心里没想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把黄巧慧的话给拦住了。
赵国伟和黄巧慧看到王婶子这般帮着沈穗穗,脸上的笑容愈发不自然,然而也只能强忍着不吭声。
一顿饭下来,除了偶尔传出几声尴尬的咳嗽,总体上还算宾主尽欢。
吃饭的时候,大伙热热闹闹,谈论的都是部队里的事情,唯独沈穗穗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默默地听着。
贺祈年偶尔侧头看她一眼,见她那认真倾听的样子,薄唇抿成一条线,嘴角竟莫名上扬了。
吃完饭,赵国伟、贺祈年和王政委在堂屋闲聊,沈穗穗则陪着婶子在厨房刷锅收拾,原本是一派和谐的景象,可那黄巧慧起初叫嚷着喝了酒头晕,这会儿见沈穗穗又和王婶子搭上话了,便又怕自己落后,也不装懒了,抢过沈穗穗手里的盘子,就冲洗起来。
“王婶子,这几日部队里来家里走动的人多吗?”
装了一顿饭的功夫,黄巧慧这下装不下去了,被挤开的沈穗穗也不和她争抢,拿个抹布就出去了。
王婶子见状,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怎么,有人托你打听消息?”
这话一出,黄巧慧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呵呵……王婶子您真会开玩笑,我就随口一问。”
“随口一问?”
王婶子抬起眼睛瞅着她,“你这随口一问也太随便了,这要是让别人听到,岂不是误会我家藏着掖着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再说你王叔这人,向来爱惜名声,可禁不起这些胡乱猜测。”
黄巧慧脸红脖子粗地站在那儿,一张白净的脸憋得青紫。
她早就知道这老婆娘厉害,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还以为吃了一顿饭,关系熟络能说上几句,谁知人家根本不接茬,无疑是把黄巧慧架在火上烤。“婶子,怪我怪我,多喝了两杯把脑子喝迷糊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您别见怪。”
黄巧慧往自己嘴巴上假意拍了几下,王婶子一个余光都不给她,头也不抬地拿着抹布仔细擦着灶台:“行了,你出去歇着吧,这儿也没几个碗要洗的。”
说完,王婶子把抹布往灶台上一扔,就将黄巧慧手里的盘子夺过来,放在水槽里洗干净后沥水。
这没好气的声调,就是再没眼力见的人听了,也能知道有几分不高兴了。
何况是黄巧慧这样的精明人?
王婶子一个人占着整个水龙头,黄巧慧就在旁边看着,也不敢走开半步,悬着一颗心就怕惹了对方不高兴。
等她洗好后转身,正好对上黄巧慧的目光,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盘子摔了,她心跳得很快,强迫自己稳住情绪,用极为平淡的语调说:“不是让你出去歇着吗?怎么还在这儿?”
黄巧慧心里恨得要命,却也只能咬着牙退出去。
这一出来,又恰好和进来换洗抹布的沈穗穗撞上,她拍了拍胸脯,横着扫了一眼过去:“看着点儿啊?”
政委媳妇惹不起,难道她还怕一个沈穗穗?
黄巧慧这会儿装也不装了,一把将人往门框旁边推,差点没把人推倒在地。
沈穗穗被推得脚步不稳,幸亏及时抓住了墙角才勉强站稳。
“我,我不是故意的。哎呀,穗穗,你怎么走个平路还站不稳?真是的,没伤着吧?”黄巧慧立刻装出关切的样子,弯腰伸手要去扶她。
沈穗穗冷笑,抬手一巴掌拍在她的手背上:“刚干完活,围裙都还没解下来,别弄脏了你的手。”
黄巧慧脸色难看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她那点小动作哪能瞒得过沈穗穗?沈穗穗不屑一顾,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后,抬脚从她身旁绕过去。
这种无趣至极的把戏,她根本没心思理会!
然而黄巧慧却突然叫住她:“沈穗穗!我刚才忘了问,你私用军车的事,队里是怎么处置的呀?”
这尖锐刺耳的声音,简直比杀猪声还难听。
沈穗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挑眉问道:“你很关心?”
黄巧慧怒气冲冲:“咱们都是军嫂,男人都在部队,不能给他们丢人,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忍着不想说,可你这态度根本没把规章制度放在眼里,我就不得不问一句了。”
沈穗穗耸耸肩反驳:“问不问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不过答不答是我的自由。”
黄巧慧一口闷气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屈得要发疯:“我是为你好。”
“哦……那谢谢你了。不过你的好意,我消受不起。”
黄巧慧深吸一口气:“你……你就打算这样一直错下去?”
“她没错。”
身后传来熟悉低沉的嗓音,接着便是大步朝她走来的凌厉身影。
贺祈年站定在沈穗穗身前,黑眸如刀刃般犀利地射向黄巧慧。
他英俊的脸庞线条分明,五官轮廓仿佛是雕塑家精心雕琢而成,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和同时起身赶来的赵国伟形成鲜明对比。
黄巧慧被贺祈年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慌,但还是竭力保持镇定,强撑着说:“她怎么没错,她违反纪律是事实。”
“谁告诉你她违反了纪律?”贺祈年皱紧眉头,眼中射出寒意:“动军车的事,是我准许的,非要说有错,那就算在我头上。”
他这话一出,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表情各不相同。
最先惊讶的是黄巧慧,她表情夸张地指着贺祈年的脸:“什么?你让她动你的军车?”
“是!”贺祈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这玩笑可开大了,拼死拼活想晋升的人,努力提升自己,到现在还是个小角色。那违反部队纪律的人,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没错,如今还能坐在领导家里,好吃好喝地被招待着,政委,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黄巧慧满心愤懑,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多喝了几杯,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继续愤愤不平:“凭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人不劳而获,而我们辛辛苦苦奋斗的人却得不到应有的一切?凭什么!”
“够了,黄巧慧,你闹够了没?!”王政委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剑,截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我……”黄巧慧被这一声呵斥得,就好像脑子里的酒精瞬间挥发干净,她呆呆地愣住,没料到自己自认为完全在理的这番话竟遭到了训斥。
王政委冷哼一声,严肃地警告说:“你得搞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别瞎操心,谁违反了纪律,自有组织处理,轮不到你在这儿撒野!”
赵国伟见屋里的气氛变得僵持,便拉了拉黄巧慧的胳膊,就怕她再发酒疯,低声劝说道:“行了行了,别闹了,赶紧走。”
他拽着黄巧慧离开,黄巧慧不甘心地瞪了沈穗穗一眼,这才不情愿地往外走去。
等她走得远了,贺祈年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沈穗穗:“你怎么样?”
沈穗穗摇头。
贺祈年松了口气,他忽略掉心底隐隐浮现的担忧,一回头,对着王政委:“太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王政委摆摆手:“行了行了,快回吧。”
被今天的事搅得心情极差,就盼着人走了能安静一会儿。
回家的路上,沈穗穗一直沉默着。
贺祈年站在她身旁,温和地询问:“还在想那女人说的话?”
沈穗穗缓缓眨动长睫毛,轻声回答:“嗯。”
贺祈年抿唇,安抚说:“这不怪你。”
他知道她肯定会不好受,她的性子虽然执拗,但也是善良的,并不喜欢牵连他人,哪怕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沈穗穗轻叹了口气,心里的烦闷确实减少了一些。她侧头凝视着贺祈年英俊的侧脸,认真说道:“谢谢你替我解围。”
“我们是夫妻,你不用谢我。”贺祈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又不是真夫妻,还是要谢的。”
沈穗穗这一句话,成功让贺祈年嘴角的笑意淡去了几分。
走了几分钟后,身边的人忽然落下一大截。
沈穗穗后知后觉地往回瞧了一眼,只见对方绷着脸不吭声,仿佛在生闷气。
“怎么了?”沈穗穗问道,“是不是太冷了?都说让你别跟着,你偏不听,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贺祈年冷冷地斜看她一眼,拖着腿伤往前走,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
沈穗穗:“……”
她撇撇嘴,心里暗骂:幼稚鬼!
到底是心肠软,到家后沈穗穗立刻把门关上,半掩的窗户也被她用力合上,防止寒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
等把这些事都做完了,一转头看他,沈穗穗当即皱起眉头。
“还生气呢?”她无奈地说,“怎么这么大脾气,看你衣服上都是雪花,赶紧去换一身吧,浸湿了着凉感冒的可是你自己。”
贺祈年沉默不语,身子站在屋子正中间,一动不动。
沈穗穗叹口气:“我真是怕了你啦……”
嘴里抱怨着,人却去房里拿了一条新的毛巾,又是拍打他毛衣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又是给他擦头发。
服务得周全又细致。
沈穗穗正自嘲着像个讨好老板的狗腿子似的伺候着时,贺祈年终于抬眸看向她,漆黑如墨的双眸里隐约带着怒气。
他抿紧嘴唇,薄唇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
“我到底哪句话惹到你了?”沈穗穗满心困惑,心里也来了气,“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没领证吗?”男人的声音好似寒冰冷霜。
“什么?”
沈穗穗一时没搞懂他的意思,歪了歪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恍然:“这个呀?你早说嘛,放心吧,周围没人听到,就咱俩。谁知道咱俩是领了证的假夫妻。”
贺祈年气呼呼地转身离开堂屋,砰地一声甩上门,门板被摔得震天响。
“你——”沈穗穗简直要被气炸了,“神经病啊你!这脾气发给谁看呢!”
贺祈年坐在床沿,手背盖在眼睑上。
许久,他放下手,睁开眼睛,目光幽深而平静,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缓缓起身,把衣服换了,重新走出来。
沈穗穗刚好从厨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两人撞个正着,神情都有些尴尬,贺祈年深吸一口气,似乎平复了心情后,才慢慢走近她。
看到他走过来,沈穗穗笑盈盈地说:“刚才在政委家我看你没吃多少,菜基本上都进了黄巧慧两口子的肚子。所以到厨房里煮了两碗黄米汤圆,尝尝?味道很棒。”
贺祈年点点头,接过碗坐在方桌前。
她把筷子递给他。
贺祈年接过筷子,夹起一颗放进嘴里。
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在这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灯光昏黄,家中有贤妻备好餐食。
第一次,在部队家属院里,他感受到了家的滋味。
男人嘴角微微上扬,沈穗穗见了,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
小样儿,看姐姐我还收服不了你?
等他全部吃完后,沈穗穗收拾好碗筷,随口说道:“热汤圆也吃了,衣服也换了,你现在应该不冷了,早点休息。”
“先别走。”
贺祈年抓住她的手腕,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我们谈谈?”
沈穗穗愣了愣,随即笑道:“行呀,谈什么?”
“关于咱俩结婚这事儿。”贺祈年说,“我希望以后在部队里,咱俩之前对于婚姻关系的约定,能不说就不说,至少在部队期间……”
“我懂。”沈穗穗好像明白似的点点头。
贺祈年松了一口气。
沈穗穗又接着说道:“我不会主动跟人提起这件事,可是,我没法保证别人不会看出什么,毕竟真夫妻和假夫妻之间总归会有些差别,时间长了人们总会发现的。”
“这个不是问题,只要你不说,我保证没人敢在这个事情上多嘴。”贺祈年顿时轻松了许多,眼底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沈穗穗挑起眉毛看着他:“你好像特别开心?”
贺祈年心脏漏跳一拍,表情僵硬了片刻,随后很快恢复平静,他低下头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我只是担心会影响部队的工作和你的名声……”
“你放心,我这边不会出问题,以后除了在你面前,我不会提的。”
沈穗穗继续说:“不过,咱俩这样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既然我们都清楚对方不是自己的意中人,那等到合适的时候,还是分开吧。”
贺祈年的呼吸停顿了片刻。
他明白,沈穗穗这话是认真的,绝不是敷衍。
“你很急吗?”他声音低沉:“还是说已经找好下家了?”
沈穗穗愣了一会儿。
“别乱说,哪有什么下家?我们会分开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她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算了。”贺祈年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早点回屋休息。”
说完,他开始动手整理堂屋里临时搭建的简易床铺,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也不看沈穗穗一眼。
沈穗穗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转身回了卧室。
第二天,沈穗穗起得有点晚了。
等她起来的时候,贺祈年已经匆忙洗漱完,换上军装离开了家。
昨晚贺祈年那些话,搅得她脑子乱糟糟的,思维混乱,一晚上都没睡好,今早醒来就头痛得厉害。
她猜,也许是跟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路上受了些风寒有关。
可要是连她都病了,那昨天只穿一件毛衣去王政委家找自己的贺祈年,又怎能抵御这风寒?
她甩了甩头,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穿戴好衣服,打起精神洗漱后,发现自己浑身都有些没力气,于是在厨房里拍了一块老姜,丢了一块黄冰糖熬成水,再装成两碗,一碗用盘子倒扣着,不让热气跑掉。
一碗自己三两下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
今天没力气,也没心情做饭菜,好在部队里能拿着票和钱去食堂打饭菜,于是沈穗穗一路找人问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
“穗穗,你也来打饭了?今儿家里不开灶?“
刚一进食堂的大门,沈穗穗就碰上一张熟悉的面孔——王婶子。“婶儿。”沈穗穗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
“哎呀,这不是贺营长的媳妇嘛。”沈穗穗正准备往王婶子那边去,被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只见那女人右手挽着另一个人的胳膊晃了晃,那人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嫂子?”
黄巧慧对于在食堂能看到沈穗穗,还是有几分惊讶的,这个女人能干,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像食堂这些菜品,按理来说还比不上她手艺的十分之一。
沈穗穗听到她叫自己,轻轻点了一下头,就扭头跟王婶打招呼了。
昨晚闹得那么难堪,她实在没法像黄巧慧那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哪怕是因为她喝多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婶儿,打的什么菜呢?”
沈穗穗换上亲切的笑容向王婶子走去,王婶也不藏着掖着,揭开饭盒盖子给她看:“白肉,食堂一星期就做一回肉,食堂师傅也不知咋回事,昨天今天连着做,下个礼拜怕是没有了。你也快去,晚一会儿就打不上了。”
铝制饭盒里放着稀稀拉拉的几片白水肉,一角堆着白砂糖,看起来没滋没味。
沈穗穗抿嘴轻轻一笑,说:“婶儿,这白水肉就蘸着白糖吃?”
王婶子点头:“可不嘛,不然呢,食堂里的肉都定量,连佐料都舍不得放,昨儿那红烧肉我吃着还不如你的糖醋豆腐好吃,你刚来部队还不习惯,以后就……”
王婶子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旁边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她顺着这道视线望过去——黄巧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旁边。
一想到昨晚她那些撒酒疯的话,王婶子就没了好脸色,几下就把饭盒盖子盖上。
黄巧慧一看她这态度,自己也有点不自在,但她毕竟心里是打着算盘的,在让自己男人晋升的巨大诱惑面前,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虽然尴尬,黄巧慧却仍然保持着笑容跟王婶打招呼:“王婶,嫂子,昨儿晚上我喝多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搅了大家的心情,你们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眼前两个女人,一个把脸转向左边,一个把脸转向右边,就是没人瞧她一眼。
黄巧慧的脸色更加尴尬了,但是她却不敢露出半点不高兴的神情,依旧陪着笑继续说道:“要不一会儿去我家吃顿好的,当妹子给两位姐姐赔罪,行不?”
黄巧慧话音刚落,沈穗穗总算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不过马上又把视线转向王婶那边:“王婶,这肉你别动,中午来我家,让我处理处理,保证这白水肉也能有别样的味道。”
这话一出,王婶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她这是不愿意搭理黄巧慧,她也是同样的想法:“得嘞,那嫂子就不和你客气了,一会儿去你家。”
说完两个女人各自走开,把黄巧慧像空气一样晾在原地。
“巧慧,我怎么觉得王政委家的媳妇和贺营长家的嫂子,都不太搭理你呀?你是不是得罪人家了?”
刚才还和黄巧慧手挽手的小姑娘,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那声音很低,只有黄巧慧能听见。
她脸色变了变,强忍着怒气回答她:“我跟她们本来就没什么来往,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跟你说……”
黄巧慧压低声音告诉小姑娘,要说来往,还是贺营长家的媳妇跟政委媳妇走得近,贺营长这官升得特别快,说不定中间有什么猫腻。
说完这些,黄巧慧还嘱咐她千万要守口如瓶,绝对不能说出去,免得惹上麻烦像自己现在这样,被人家不待见。
黄巧慧这么叮嘱,小姑娘拍着胸脯保证:“巧慧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
沈穗穗打完菜就回去了,并不清楚背后的事,但是她性格敏感,对周围环境和人物的变化十分敏锐。
这不,这回家的短短一段路,没走几步,就感觉到了身边的异常。
人人都看着她,等她一回头,又都躲开她的视线,虽然不知道人家为什么这样,但沈穗穗知道她们口中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和自己有关。
家属院就那么大,谁不认识谁?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不一会儿就流言满天飞。
等到了家,贺祈年已经回来了,正巧他刚进屋,王政委和婶子就找上门了。
见沈穗穗抱着饭盒,一边敲门,一边回头,连门开了都没反应过来。
那开门的王婶子就顺着她的视线,往她身后瞧了瞧:“怎么了?”
王婶子的声音响起,沈穗穗才反应过来,赶紧收回脑袋:“没什么没什么。”
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人都到齐了,沈穗穗的注意力也回来了,她带着王婶和自己打的白水肉,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让贺祈年陪客人聊聊。
贺祈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把柜子里沈穗穗放起来的南瓜子仁拿了出来,推到客人面前。
“哟,这堂堂贺营长,被媳妇指使成这样,难怪你说你治不了她。”
王政委一边嗑着南瓜子,一边夸张地感叹,王婶耳朵灵听见了,忍不住抿嘴偷笑。
这人啊,往日里沉默寡言,还不爱搭理人,就算是领导也一样。没想到,媳妇说一句话,他还老老实实照办了,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咋回事?咋要对付穗穗了?”王婶子前面的事不清楚,话也只听了一半,她疑惑地问王政委,“穗穗做啥事儿了,就非要你们把人弄走不行?”
贺祈年坐在沙发上,听到这话抬起头看向王政委。
“这话我得解释解释,”王叔看着王婶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家媳妇不是动用了军车吗?这小子还护着,我说让他把媳妇弄回老家去,他倒好,说他没那能耐,弄不回去,让我去找他媳妇谈......”
“你也没那胆量。”
一提到这事儿,王叔瞬间没话说了,瞪了贺祈年一眼,又冲着王婶说:“你瞧瞧这小子,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王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有啥?人家小贺是实话实说,难道你能说得过穗穗那张嘴?”
厨房外聊得热热闹闹,厨房里的人也忙得不可开交。
沈穗穗在厨房里忙碌,根本没心思管外面的闲聊,她把白水肉放在案板上,拿起菜刀一块切成薄薄的两片肉,这肉本来就肥腻,切薄了之后竟然带着晶莹剔透的样子。
她再拿出一个黄瓜,洗净之后,同样切成长长的薄片,垫在白肉下面,淋上调好的酱汁。
怕菜不够吃,沈穗穗又准备做个番茄炒蛋,番茄和鸡蛋都是从老家带来的,人工养殖和栽种的就是和城市里的不一样,做出来的菜也鲜美许多,浓郁的酸甜味在起锅的那一刻飘散开来,整个厨房都香气扑鼻。
“哎呀,沈穗穗你在干啥呢?我在外面都闻到味儿了。”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吓得沈穗穗手一抖,铲子哐当一声掉地上。
王婶立马弯腰捡起来,笑着打趣道:“你这姑娘,咋咋呼呼的。”说完拿着铲子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还不忘叮嘱一声:“你今儿怎么心不在焉的,刚才你回家的时候,我一开门就觉得你不对劲。”
“有吗?”
沈穗穗低着头擦干净锅底的油渍,脸色微红,像是被看穿小秘密似的:“婶……我问您个事儿,以前我是不是在部队的名声很差?大家都看不上我?”
“你啊,现在年纪轻轻的,别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了啥?”
王婶疑惑地盯着她看。
沈穗穗摇头否认,“没有,但是我刚回来这一路上,总感觉大家都在悄悄议论我,所以......哎,算了,您帮我把菜端出去吧,我再做个酸菜粉丝汤就好了。”
王婶见此,也就没再追问,端上菜就转身走向堂屋。
沈穗穗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把菜跟着王婶一起端到饭桌上,又给他们每个人碗里添了米饭,这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婶子,王叔,你们要是不嫌弃,今儿这菜就多吃点啊!”说完沈穗穗又拿着空碗,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汤,放在一边晾着。
“好吃!”王婶子夸张地竖起大拇指,把一桌人都逗笑了。
“穗穗,听祈年说,你以前在家不怎么会做饭菜的?啥时候学的这一手啊?”
王政委或许是吃到了美食,心情也舒畅了,兴致一来想到啥就说啥,毫无顾忌,这可把王婶子吓了一跳,在桌子底下狠狠拽了一把他的衣服。
“我啊?”沈穗穗摸了摸鼻子,也不忸怩,大方地回道:“其实以前也会,只是懒得动手。后来不是自己想通了一些事吗?就把该改掉的坏毛病都给改了。不会我这样,您还有啥看法吧?”
沈穗穗笑着说,话虽是对着王政委说的,但眼睛却瞟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没、没什么看法。”王政委摆摆手。
“我觉得穗穗现在变化很大,这样挺好的,咱们农村姑娘嘛,勤快些更招人喜欢。”王婶赶忙打圆场。
沈穗穗笑了笑,不再说话。
吃完午饭,沈穗穗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洗碗,坚决不让客人帮忙,王政委和王婶就留在客厅继续喝茶。
王政委今天兴致很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不停地讲着部队上发生的事,贺祈年坐在旁边偶尔应和几句,沈穗穗默默洗完碗筷回来,王政委还在不停地说。
王婶子见她回来,赶紧招呼她:“穗穗,来,歇会儿。”
沈穗穗应了一声,坐下来。
“你这床板竖在堂屋?你俩是分房睡的?”
王婶子压低声音,指着靠墙竖放着收起来的床板问道。
其实她早就想问这话,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会儿见两个大男人说得口干舌燥,注意力不在这里,才敢悄悄问一句。
沈穗穗尴尬地咳嗽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
王婶顿时明白了,拍了一下大腿:“是你不愿意,还是祈年不愿意?”
“婶,我过去啥样,其实您也知道的吧,那样的女人,谁能看得上?”
沈穗穗没办法,这时候只能把男人拉出来挡,总不能说实话,说他俩是假夫妻,这算怎么回事?
王婶子咂了咂嘴,沈穗穗这话不假,可现在不是已经改了嘛,那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自然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也该改改,想着又凑近她,神神秘秘地说:“其实吧,你和祈年的事,我和叔早就看出来了,你就别说了,祈年以前确实看不上你,但我昨天一看,他跟以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特别是在你的这件事上。”
沈穗穗沉默着没接话,王婶子以为她在琢磨自己的话。
加把劲,继续分析道:“别的不说,就说动军车那事,哪个像他这职位的,肯为了媳妇拿名誉去冒险?人家硬是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一点都没牵连到你。再说昨天,那黄巧慧跟你吵,你看那赵国伟躲一边去,人祈年呢,直接就挡在你身前。婶子是过来人,我不信祈年对你没心思。”
“婶子,两个人互相维护,其实不一定是因为相互喜欢,也可能是因为责任感,贺祈年您是知道的,他一直是个有责任感的人。至于我和他之间,那就顺其自然吧。”
她不敢说迟早分道扬镳,但也找了话来堵住王婶子强牵红线的意思。
“你还年轻,对男人不一定就看得那么清楚,我看祈年就是个疼媳妇的,你又这么漂亮,还温柔,那就两口子好好相处。”
王婶子苦口婆心地劝着,一副恨不得替她把床板扔了的样子。
“你俩说啥悄悄话呢?”王政委见她们聊得火热,忍不住凑过来问了一句。
王婶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跟你有啥关系啊?”
王政委讪讪地缩回头,嘟囔着说:“得,跟我没关系。走吧祈年,这午饭也吃了,下午队里还有事,别耽误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拿了大衣顶着风雪出门。沈穗穗目送着他们离开后,又送走了王婶子,等屋里安静了,这才转身进屋躺床上眯了一会儿。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才醒来,外面飘着鹅毛般的细雪,屋子里安静极了,窗帘也遮住了月光。
屋内漆黑一片,沈穗穗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拉了拉床头的灯线。
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她看了眼墙上壁钟显示的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贺祈年还没回来?
往常这时候怎么着也该到家了。沈穗穗微微皱了皱眉,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准备出去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厨房里还剩着中午留下的番茄炒鸡蛋和粉丝汤,她放进锅里热了热,单独盛出一份放在堂屋的方桌上,又用盘子倒扣着,以防变凉。其它的都被她凑合着吃了。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穗穗以为是贺祈年回来了,脚步匆忙地往外冲,然而等她打开门时却愣住了,站在大门外的竟然是王婶子。
“穗穗,出事了。”
她神情严峻,语气焦急地说道:“你医院。”
沈穗穗心里猛地一跳,心里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婶儿,怎么了?”沈穗穗压抑住慌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问道。
“赵国伟和祈年打起来了,对方动了砖头,把祈年的头给砸破了。”
沈穗穗只觉得耳朵像有什么东西爆开,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摇晃着差点摔倒。
“婶、您慢点说……”沈穗穗咬紧牙关,努力保持理智,“贺祈年,他现在怎么样?”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双手都不停地颤抖,想要扶着门框,可惜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祈年伤得挺重的,你快去看看吧。”
王婶子见状,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穗穗你别害怕,先把衣服穿好,婶儿陪你一起去。”
闻言,沈穗穗立刻随手抓了一件棉衣,胡乱穿上,又将热好的饭菜放进保温饭盒里带上。
路上,沈穗穗大致从王婶嘴里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原来是有人造谣,说贺祈年这一路升职这么快,是因为自己老婆会来事,到处讨好领导,最近正好巴结上了王政委家的。
贺祈年起初没在意,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人动起手来了。
那赵国伟本来就嫉妒他,两个男人谁也不让谁,最后可不就成现在这局面了吗?
听完这一切后,沈穗穗抿着嘴沉默,她了解贺祈年,如果只是嘴上说说,他懒得与人争论,一定是对方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只是,这底线到底是什么呢?
“那赵国伟也真狠,往常说是结拜的兄弟,真动起手来恨不得要了祈年的命。”
王医院里看到的贺祈年,那满脸是血的样子,就感到后怕。
沈穗穗一脸忧虑地抬眸看向王婶子,问道:“婶儿,这件事,组织知晓吗?会对祈年有影响不?”
王婶犹豫地看着她,说:“穗穗,这件事闹得不小,军区里上上下下都传开了,不说别的,就连我们家老王也得接受审查。你上回军车的事还没了结,这次又弄出这么个事,恐怕祈年会有麻烦。”
“婶子,我懂了。”
沈穗穗心口闷痛闷痛的,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清楚该怎么做。”
她扬起脸,清澈的杏眼中透露出坚定果敢。
医院里,病房中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昏暗的灯光使得房内格外安静。
贺祈年靠坐在病床上,额角缠着纱布,他脸色发乌,双眼紧闭。
一位小同志坐在旁边椅子上,他拿着钢笔在记录,偶尔看向贺祈年时,神色复杂:“贺营长,能跟我讲讲到底是咋回事吗?你们俩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小同志姓杨名文宇,他和贺祈年相识多年,一直很钦佩这位铁血硬汉,贺祈年的人品那是没话说的。
所以今天他这事儿爆出来时,杨文宇就有些搞不明白状况了。
贺祈年睁开眼睛,眼底浮现出浓烈的凶气。
“贺营长,你不说清楚,现在的情况对你会很不利,我相信你不是随便动手的人。”
杨文宇皱起眉头,试图劝说贺祈年说出真相,他一个字都不肯说,最后少不了吃亏。
贺祈年勾了勾薄唇,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阴沉地盯着杨文宇,一字一顿地道:“你媳妇被人造谣能忍?”
“啥?”
杨文宇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你的意思是,说嫂子讨好领导夫人的是赵国伟家的?”
贺祈年不想解释,他看了眼吊瓶,冷淡道:“叫护士帮我换药吧。”
“哦,好的。”杨文宇点头,很容易就被贺祈年转移了注意力,起身出去叫护士。
没多久,护士推门进来,紧跟其后的,还有沈穗穗和王婶子。
贺祈年合眼躺在病床上,沈穗穗的视线落在他额前渗血的纱布上,心里的情绪越发杂乱,说不清道不明,这感觉让她觉得陌生。
“怎么还打上了?”
女人清脆的嗓音在病房响起,沈穗穗强迫自己忽略内心涌动着的酸涩感,故作镇定地开口询问。
贺祈年猛地睁开眼,就看见自己媳妇在病床前站着,脸上的阴云消散。
“嫂子,我哥都是为了......”
“闭嘴!”
贺祈年扭头呵斥,打断了杨文宇的话。
沈穗穗看了眼杨文宇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的,非得把命搭上才肯说是不是?”
“嫂子,你别怪哥。”
杨文宇收好自己的情况记录本,不忘替贺祈年说好话,谁知沈穗穗接下来的一句话,则是惊住了众人:
“你傻呀?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把你当哥吗?这都敢拿着板砖往你头上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本事,你要是真心要跟人打一架,那就不可能输。”
“......”
这下轮到杨文宇无话可说了。
牛,两口子都是牛气哄哄的主儿。病房里一阵混乱之后,王婶子和杨文宇都离开了。
偌大的病房里,顿时陷入怪异的寂静中,沈穗穗端着盆走到病床前,拧干毛巾为他擦拭手背上残留的血迹,动作熟练又轻柔。
她仔细查看他手臂上的淤青,眉头微皱,轻咬着下唇。
贺祈年察觉到她的情绪,扭头看了过来,只见沈穗穗神情专注,眉眼低垂,乌黑顺滑的秀发没扎牢,垂落下来遮住侧颜,露出的脖颈洁白。
“其实不用操心。“他轻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地说:“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沈穗穗“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给他擦洗。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贺祈年这种性格,不评价别人好坏,又容易对别人心慈,宁可自己吃亏,也要把糟心事儿藏着掖着,不让她卷入其中。
这事情要是自己不插手,他肯定会被人拿捏。
“贺营长醒啦?”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沈穗穗下意识朝病房门口看去,这一看,顿时脸色不好。
她勉强抬眼瞟了一下那个女人,随即收回视线,平静冷淡道:“请你们出去,病人现在需要安静,不方便接待客人。”
“啊?这样啊!”黄巧慧愣了愣,似乎被沈穗穗的态度惊到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道:“嫂子,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是带着我家这位来给贺营长赔罪的,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沈穗穗的声音:“不必了,我们夫妻二人承受不起。“
她说着从贺祈年身边站起来,又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语气冷冰冰的,带着些命令的味道:“麻烦你们出去,谢谢!”
站在黄巧慧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国伟拉不下面子,本来就不太愿意来,要不是黄巧慧下了死命令,医院半步都不会迈进,这会儿听到沈穗穗这驱赶人的架势,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就要走。
那黄巧慧可不答应,直接就拽住了赵国伟的衣角,小声嘟囔道:“咱今天不能走,得留在这里把事情解决了,你说你那么急躁干嘛?现在别说升职了,说不定开年就让你退伍,难道真回老家种地去?你前途还要不要了?”
闻言,赵国伟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看向床上躺着的贺祈年,犹豫着开口:“贺营长,我今天下午太冲动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话刚出口,他就看到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沈穗穗板着一张脸,当即噎住了,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见状,黄巧慧赶忙打圆场:“嫂子,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回头贺营长的医药费您放着我来出,我们不会赖账的,真的。您先消消气……”
沈穗穗懒得搭理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将毛巾扔进水盆里,冷漠疏离的扫视两人一眼:“说完了?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吗?”
黄巧慧脸色一僵,讪讪道:“嫂子,您说这话可难听了,国伟和贺营长都是一个部队里的同志,男人嘛,打一架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哪有隔夜仇呢?”
“那是打一架的事吗?这是存心要贺祈年的命。”
沈穗穗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要是觉得这不算事儿,那行,我也拿块砖往赵国伟头上砸一下,等砸完我再跟你说声对不起,你也别介意,成不?”
这下黄巧慧连装都装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但又不敢当众翻脸,只能忍着说:“嫂子,我承认国伟今天确实做得不对,可事情已经出了,咱们别把它搞得更糟。能不能大家都冷静点儿,咱们理性处理问题,也别伤了感情。“
沈穗穗呵呵一声。
“我倒是挺冷静的。”她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漫不经心地说:“要不早就拿扫帚把你们夫妻俩轰出去了。”
这夫妻俩打的如意算盘,一个在部队里搬弄是非疯狂造谣,一个就拿砖头打人。
医院来求和解,可惜沈穗穗不是那好欺负的,不会任由他们随意摆布。
黄巧慧顿时无言以对。
赵国伟见情况不对,立刻推了下妻子,压低声音警告:“算了,回去吧!”
这个难缠的丫头,软硬不吃,谁都惹不起,还是先退一步保住面子。
黄巧慧恨得咬牙切齿,最终还是狠狠瞪了沈穗穗一眼:“行!算你厉害,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男人是先动手的那个,就算他伤得再重,他也是个营长,上级怎么都不应该对下级动手,真闹起来,大家谁都没好果子吃。”
说完狠话,黄巧慧就想跑。
那手还没碰到门把手,沈穗穗的声音就如同从地狱传来一般,冷冰冰地飘了过来——
“大不了他降职,你家赵国伟呢?还有职可降吗?或许回农村是个不错的退路。“
黄巧慧瞪大眼睛,猛地转身看向她。
沈穗穗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道:“不信就试试。”
“你……”
黄巧慧怒不可遏:“好狠的女人,你敢诅咒我们,我跟你拼了!”
说完,再也装不下去,彻底撕破脸的她扑向沈穗穗,伸手就去抓她的头发。
沈穗穗眼明手快,一个侧身躲开后,反手就抓住了黄巧慧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掰,伴随着黄巧慧杀猪般的嚎叫声,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墙壁上。
沈穗穗得意地扬了扬眉:跟我斗?还好老娘上辈子学过几天散打。
上辈子学这个,本是因为自己一个女人独自生活,不方便,为了防身健体才学的,没想到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而赵国伟则完全被吓呆了,女人之间动手,他一个男人不好插手,不过自家媳妇完全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地站在原地。
沈穗穗松了手,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嘲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想尽办法把我从老家弄来,为的就是让我记着你的好,去给贺祈年洗脑,让他在你男人升职的事情上帮忙。怎么着?我这儿行不通,就把主意打到王政委家去了?没想到吧,人家也不搭理你。你到处碰壁就把气撒到我这儿,造谣中伤我,告诉你,这事到现在这地步它就没完。”
“你……”黄巧慧捂着腰站起来,疼得满头大汗,冲赵国伟喊道:“你傻呀,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被人这么欺负?”
赵国伟被这一吼惊醒,朝沈穗穗走去。
还未靠近,就听见沈穗穗背后一声怒喝:“你敢动她试试?!”
“你敢动她试试?!”
贺祈年再次怒喝一声,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一个翻身下了床,将沈穗穗拉到自己身后。
男人周身散发着冰冷之气向赵国伟逼近,他目光犀利,仿佛结了寒霜一般。
“你以为你这媳妇,是什么好货色吗?”赵国伟丝毫不怕贺祈年凌厉的气势:“这种女人,跟你结婚根本就没真心……”
话还没说完,迎接他的便是一记重拳,直接打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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